尾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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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令睜開眼,發現惠花不在身邊,拿過手機一看,時間已接近早上9點。白令洗漱穿戴好後走下一樓餐廳吃飯,剛到樓梯口,白令就聽到一樓客廳傳來說話的聲音。走到客廳的側門,白令站在那不做聲。有三位穿著黑色西服的人,行為舉止看上去像是個上層人士,他們坐在一側的沙發上,惠花坐在麵向大門正位的沙發。一位戴著眼睛,距離惠花最近的人手中拿著幾張紙,不斷地給惠花交替瀏覽,一旁還在不停的解說。因為距離較遠,白令冇能聽清。

白令站了一下便轉身離開,因為自從惠花中了兩千萬,他們家時不時就會有人造訪,幾乎都是洽談金融投資的事,還有來找到惠花邀她投資房地產。白令對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,於是默默走到餐廳喝了杯牛奶,啃掉一個燕麥麪包,他又回到客廳側門,正好見那三人收拾東西急匆匆離開。白令感到奇怪,平時來談生意合作這樣的事,即便惠花不感興趣一般也會聊上挺長一段時間,而且基本都是惠花請那些人離開,而今天來的這些人卻隻留下幾張惠花手上拿著的紙,更冇看到那些冗長的合同檔案,莫非已經和惠花談妥了,簽約的事延後再談?可是惠花一向對生意並不感興趣。

白令踱進客廳想問問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
惠花聽到聲音,抬起頭看到白令,還冇等白令開口問,惠花就先一步問道:“你什麼時候起來的?為什麼不再來早一點?”

“呃,我纔剛剛吃了早餐,剛到這。”

“算了不說太多了,你快過來一下,那些人是來找你的。”

“找我?”白令快步走到惠花身邊。

“呐。”惠花將手上幾張檔案遞給白令,“我們青青市的市長因為前段時間省廳領導下來檢查,被曝出貪汙受賄,貪腐钜額市政工程款,現在已被革職查辦,然而我們市政的人卻推選你擔任我們市的新市長!”

惠花的眼中儘是不解與難以置信。

“他們有說原因嗎,為什麼推選我?”白令接過那幾張檔案,語氣卻出奇平和。

“有說,他們說那個市長是垮在錢上的,而最近我們家又有了那麼大的動靜,你能得到全球限量版的豪華轎車,而且是在我中兩千萬之前,說明你是有實力或許更有背景的,加之我們家中了钜款後除衣食住行開銷外並無其它投資亂象。你的背景也乾淨,三代以內無違法亂紀,你也冇有不良嗜好,釣魚倒是一門清心寡慾耐性子的愛好。”

白令頗為有些震驚,背調竟然連自己剛剛開發的釣魚愛好都能給調查出來。

“他們說這樣就足以看出你是個抵得住誘惑的人,再加上我們還做了點好事。”

“好事?”

“也就是在我中了獎之後,我私下裡給咱們市的慈善協會捐了些款,是以我倆的名義捐贈的。”

“喲,真想不到咱們家的花老闆還有如此大義!”

“去你的。畢竟是筆钜款,捐一些給慈善就當是我們自主納稅了,心裡能更順一些,捐了之後感覺噩夢也好度了一些。”

白令剛想接過話茬繼續調侃說:“這不過是心理作用,你用噩夢換來的,拿得理所當然,理應心安理得。”但看到惠花眼裡短暫的失神,他連忙將到嘴的話嚥到肚子裡去。

“彆岔開話題,最讓我疑惑還是這選舉,真不敢相信我們市的市長竟是這樣推選出來的!這還不是推薦,直接就是任命!這太奇怪了,這不會是誰的陰謀詭計,找你來背鍋吧?”

白令仔細端詳著幾張檔案,搖搖頭。

“真的實現了,好快。”白令小聲地自言自語道。

“什麼快,你在說什麼?”一旁的惠花隱約聽到白令的感慨,“等等!”惠花的神情忽然變得很嚴肅,“你是不是又去了?”

“去哪?”

“夢換商都!”

“現在已經是夢換天府了。”

“好啊!你果然私自去了!所以說你這次到底換了什麼?”

白令冇有立刻回答,他拿起桌上的黑色簽字水性筆在檔案右下方鄭重簽上了自己的大名。

“我換了權力。”白令放下筆,最後兩個字擲地有聲。

惠花的臉上浮現出深夜被驚醒時的表情。

“用了多少夢?”惠花追問到。

“不多,因為店長說我天生就是個當官的料。”白令中氣十足地說。

“白令,那是官!官場要比我們想象的複雜的多!”

“我可以!因為這是我在夢換天府換來的,是我付出了……代價換來的!我自然可以理所當然的做下去。”白令的眼中出現了惠花從來冇有見過的光。

“我相信,我將在這位子上坐得風光無限!請相信我,我親愛的市民。”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拉得很長。

時間如水悄然流逝,想抓住它打旋的功夫留住一會兒,卻是做不到。

白令輕輕晃動著茶杯,讓茶水帶著茶葉打旋。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白令總喜歡在茶杯裡留上兩片茶葉,在茶水快要喝儘的時候將茶葉含在舌尖,品味乾澀的苦味與一絲回甘的甜。他感到奇怪,同樣是沉香木的茶具,上等的大紅袍,卻喝不出在夢中的那番滋味,那番清新、爽口、甘甜。白令坐在大大的辦公室裡,心中卻有點點失落。也許是已經知道這樣的時間不會長久吧,隻有短短三個月的時間,三個月後自己到底會如何?店長所說的辦法到底是什麼?沉睡五十年甚至一生,那麼自己還能再醒來嗎?

白令站起身,信步到窗邊。

天空蔚藍,似平靜的海,不時飄過的幾朵白雲似風在海麵淩波的舞步。幾隻飛鳥從窗前飛過,在陽光下,它們烏黑的羽毛展現出金屬光澤。遠處的河麵波光粼粼,給單調的光線上了色彩。綠樹蔥蘢,從河岸一直延伸到市區裡,綠樹與現代化的建築冇有一絲違和感,反倒兩者相映成趣。人們漫步在林蔭道上,若隱若現的汽車在城市裡穿梭,他們是城市的血液,讓整個城市一派生機勃勃。

“不知自己會不會有好運能在沉睡了五十年後再醒過來,然後麵諸多變化,而我依舊是市長!”白令自語道,“但是冇有權力的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!”

和往常一樣,白令準時在騰飛小學的大門口接小飛。能像這樣親曆親為疼愛孩子的市長是不多見的,所以每當這輛海藍色的汽車來到學校門前,人們總會讓出一個位子給他們的新市長停靠。

孩子們湧出校園,小飛從校園大門的角落閃出來,似乎他看到了白令的車,然而卻冇有向白令走過來,反而是跟著人流走上人行道。

白令連按兩聲喇叭。彆樣的喇叭聲叫住小飛,他看到海藍和白令,頓了一下,便徑直朝白令走過來。

海藍平穩的行駛在公路上,在停車線前停下來等紅燈。坐在副駕駛上搬弄著安全帶的小飛忽然說道:“爸爸,你能不能不要再來接我了?”

“嗯?為什麼?”

“冇什麼,隻是不想了。”

“可是以前你總是纏著我要我接送你,而現在有車有時間,接送你你反倒不樂意了,以前剛開始接送你的時候你不是挺開心的嗎?”

“因為你以前不是市長啊!”小飛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看著白令,“其實,你當上市長後,小朋友們都開始疏遠我,不願跟我玩了。”說著,小飛的眼裡閃動著淚花。

白令看了一眼小飛,歎了一口氣。

“好吧,以後你就像從前那樣坐公交車回家吧,和一些同學一起。”

紅燈閃爍,很快跳到了綠燈。白令踩下油門,汽車緩緩向前駛去。

週末,白令帶著一家人到市裡最大的公園遊玩,在那裡,他們幾乎玩遍了每一個遊樂項目,儘情地歡笑,儘情地放縱,彷彿將自己的靈魂都遺留在了那裡。入夜,小飛帶著愉快的回憶伴著濃重的睡意進入夢鄉,白令和惠花站在天台吹著微風,靜靜倚著欄杆遠眺。白令披著一件長袖的單衣,任兩隻長袖耷拉在肩側,惠花穿著寬鬆的睡衣,寬鬆到看不見惠花的身姿。清風乍起,撥弄著白令的外衣。惠花解下頭髮上的束帶,長髮在風中似波浪般飄動。

白令偏過頭,目光中看到那黑色的“波浪”中銀光點點,清冷的月光落在惠花臉上顯出一絲蒼白。白令將惠花摟在懷中,在她耳邊輕輕呢喃:“你有白頭髮了。”

“也許吧。”聲音同樣很輕。

“為什麼,不開心嗎?”

“不是,”惠花轉過身,麵對著白令,“我們有錢有權,最重要的是我有你和小飛,一家其樂融融,我有什麼理由不開心呢?”惠花用手捋了捋風拂亂的長髮,“隻是有時噩夢依舊令我不安和憔悴。不過還好有你和小飛,我知道不論噩夢有多可怕,睜開眼就是滿滿的幸福。”

白令將惠花摟得更緊,似乎想把她融到自己的身體裡。天上皎潔的明月讓清風捎來一片雲朵,帶著些許光輝躲到雲朵身後。

白令輕輕地在惠花額頭上吻了一下,眼睛蒙上了一層薄霧。

“還有十天。”他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暗自說道。

白令鬆開摟著惠花的手,一隻扶著欄杆,一隻繞過惠花的脖子搭在惠花的肩上,兩人再次將目光投向遠方。

“花。”這是白令對惠花的愛稱,但自從他和惠花結婚後,他再冇有用過這個愛稱。

“花,我希望你不要再到夢換商鋪去了,好嗎?我不希望看到你受這份罪。”

惠花冇有回答,默默看著眼前熟悉的男人,忽然她竟感到有一絲陌生。

“花,無論如何都再也不去了好嗎?答應我。”

“我說過,我們有錢有權,還有美滿的家庭,我們什麼也不缺,我不會再去了。”

“嗯!這樣便好,很好。”

白令將肩上的衣服披到惠花身上,一隻手摟著惠花的腰,他們共同朝遠處迷離的夜色望去,彷彿能看見光亮美好的未來。

因為身居要職,加上工作的需要,白令不得不離家出差一星期,每天都被擦得鋥亮的海藍也不得不在昏暗的車庫裡等待主人歸來。而此時白令上任市長一職已有八十七天。

天空灰濛,不知什麼時候會降下一場大雨。不出所料的,下午便下起傾盆大雨。到小飛放學的時候,因為怕小飛在等公交車的時候被淋濕,惠花便讓管家開海藍載著她去接小飛。

雨越下越大,回來的路上海藍不得不拚命的揮舞著雨刷器保持視線清晰。

剛進家門,惠花便接到市政委打來的電話。

“白市長出事了……”

惠花放下手機,眼角嘴角不自覺地抽動著,似乎是在尋求某種平衡。

“小飛,有個很重要的人今晚要找媽媽談一些事,今晚在家吃,讓保姆姐姐給你做飯,媽媽今晚可能不回來,你要好好寫作業,不許晚睡,明天早起上學。”

小飛看著惠花那張極不自然的笑臉,剛想問些什麼,一雙溫柔的手就搭在了他的雙肩,溫柔的女聲從他身後傳來:“好的,小飛會聽話的,還請媽媽放心外出辦事。”

被保姆姐姐代了話,小飛隻下意識地點頭。

惠花冇有看完小飛的迴應,轉身拉過管家的手。二人坐進海藍,車窗緊閉,惠花幾乎用儘全身力氣對管家喊道:“去市人民醫院!”

海藍又被髮動起來,猛地衝進雨中。

蒼白的日光燈照亮起整個病房。

看到惠花,幾名市委乾事齊刷刷站起身。

“惠女士,實在抱歉!白市長於前兩日在出差路上出了車禍,幸運的是冇有傷及要害,當天就出了重症監護室,本想等白市長轉醒再通知您,但冇想到……”

白令安詳地躺在房間正中間唯一的一張病床上,除了頭上纏著厚厚的紗布,身上看不到有明顯的傷痕,鼻子插著輸氧管,左手插著針,一旁高高的吊瓶應著時間滴落,就像掛著白令的生命。

穿白大褂的醫生接過那位市委乾事的話道:“白市長傷及頭部,身上無礙,但經我們兩天不間斷的治療和診斷,我們的市長,您的丈夫被確認成了植物人。”

那個瞬間,惠花彷彿被一道天雷貫穿!腦海中傳來炸響,耳畔長鳴,心跳應聲停跳了一拍。她看著醫生嘴唇開合似乎還在交代什麼,但她什麼也聽不見!惠花癱跪在白令床邊,淚水決堤而出,雙手緊緊扣住白令右手,指甲蓋紮到肉裡,卻得不到一點反饋,淚水流進嘴裡彙成斷斷續續的話語。

“不!不會的!白……白令,這個……這個玩……玩……玩笑開得太大了,可……可以了,醒過來吧!我……我不允許你……你睡得那麼舒坦!不允許!嗚嗚……”不連貫的話語變成難以聽清的哭腔。

“白令!你不許再睡了!嗚嗚……你給我起來!起來!否則我拿海藍砸了!去賣了!不……這不是真的!肯定是夢!是噩夢!我可能在車上睡著了又進入夢裡了,這個噩夢!”

白令頭頂上的點滴瓶被晃得打起了旋,可白令臉上依舊是亙古不變的表情。

一旁的醫生連忙扶助吊瓶和惠花。

惠花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,感覺到自己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少,呼吸突然急促起來!下一刻她癱倒在白令的病床邊,手還抓著床沿不放,手上青筋暴起,死死扣住床沿!緊接著,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,隱約間看到門外管家衝了進來,隨後,黑暗籠罩了一切。

三天後的週末,惠花和管家駕著海藍回到彆墅,但奇怪的是惠花是被管家攙扶著下了車,表情木訥,臉上看不出情緒,眼中失了光。管家扶著她緩慢進門,每走一步,惠花另一隻冇被製住的胳膊就自由地晃盪著,像一個斷線的木偶。

小飛興奮地從樓上跑下,三步並作兩步繞到客廳,見到癱坐在沙發上的惠花,一旁的管家一個接一個地撥打電話。

惠花的眼裡忽然亮起一點光。

“媽?媽媽!”小飛撲到癱坐在沙發上的惠花懷裡。

惠花冇有反應,兩隻手耷拉在沙發上。

小飛見惠花冇有反應,慢慢抬起頭,臉上的表情從興奮變作恐懼!

惠花的頭冇有擺動,隻有眼珠挪到了最下側,死死盯住小飛!

“媽……”小飛發出顫抖地聲音。

惠花的兩隻手臂像是接通了電源,卻也是緩緩動作,慢慢抬起,想要環抱住小飛。可還冇等兩隻手觸碰到小飛的後背,惠花突然開始獰笑起來!

“錢,我有好多好多錢!好多……好多……都給你們,都給,救救白令,哈,救救他,哈哈哈!”惠花忽然狂笑道,眼角泛出淚花,像是喜極而泣一般。

小飛被嚇到了!他從惠花身上彈開,腿磕到茶幾,一屁股頓坐在茶幾上。

年輕的保姆連忙跑過來護住小飛。所幸,惠花冇有站起身繼續活動,而是保持著半環抱的姿態,大笑著發出悲鳴……

“惠花精神失常,瘋了!”

這是小飛在管家撥打電話時聽到重複最多的話,也終於明白媽媽的現狀。

萬幸的是,管家和保姆依舊履行他們的職責,這段時間,小飛冇有拉下過一餐,惠花也冇有,隻是在惠花的菜單裡還有醫生定量開的藥。除了吃藥後的一段時間,惠花會保持安靜,其他時間會不時地胡言亂語,或者用手用力地扇自己,嘴上說著斷斷續續的詞彙,妖魔鬼怪、夢、店長、錢、彩票,卻毫無邏輯,經常半夜驚醒,隨後接著大笑、哭鬨、說胡話,隻有見到小飛和海藍,她呆滯的目光纔會起一點變化。

自那一天起,小飛便不再去上學,變得寡言少語,有時甚至整天不出房門,保姆隻好送飯到他房間裡。

然而,本應落得冷清的彆墅卻變的熱鬨起來。得知這一訊息的白令、惠花的父母、兄弟姐妹、親戚朋友陸陸續續趕來,從早到晚,幾乎燈火通明,其間甚至還有來自法院的車輛,律師也是頻繁地進出。

總是待在二樓房間裡的小飛時常能聽到“財產”、“繼承”這類的字眼,除了爺爺奶奶,還有平時連過年都難得一見的遠房親戚也來探望並對小飛噓寒問暖。

海藍漸漸積上一層灰,鋥亮的深藍色光澤漸漸被掩蓋,“礁石”上金黃的小天使也漸漸喪失了光彩。

夜帶來了侵人的寒風,無聲無息的搜颳著這個世界。一大一小兩個渺小的身影站立在房屋的天台上,讓寒風肆意奪走臉上的溫度。樓下依舊燈火璀璨,人聲鼎沸。他依舊迎著風遠眺,眼中的晶瑩還冇來得及親吻他冰冷的臉頰,就被風吹散在無邊的夜色中。那個幽暗深邃的世界彷彿鑽到了他的眼睛裡,讓他的眼睛比上麵的夜更黑更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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