複仇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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朝陽又向上爬了一些。一輛在陽光下泛著波浪般水藍色微光的汽車駛進了騰龍中學。車在學校裡繞了幾個彎,停在了一幢6層樓,藍白色外漆的辦公樓前。

下了車,惠花對著車後視鏡抹了抹眉毛,捋了捋額前的劉海,不急不緩地將大衣的釦子穩穩的扣上,最後彆了彆衣領,領著白令來到位於4樓的教務處。

“咚咚”清脆的兩聲敲門聲鑽過門傳到室內。開門的是教務主任,並不高挑的身材,還有一些瘦削,薄薄的襯衣貼著身子,披著一件並不厚的皮外衣。看到門口站著兩個衣著落落大方,略顯華貴的人,主任疑惑地問道:“你們好,請問二位有什麼事嗎?”

惠花怔了一下,看著滿臉疑惑的主任,又回頭看了看白令,用手掩著著嘴小聲地笑了兩聲,然後摘下帶著的墨鏡笑著對主任說:“主任,不認識我了?隻不過換了件衣服戴了副墨鏡而已。哦,我身邊這位是我老公。”

主任點點頭,揉了揉腦袋,把門完全打開,自己往旁邊站了站。

“請進吧,小強的父母已經到了。”

聽到這,惠花臉上的笑容消散了,隨後用胳膊肘碰了碰白令,走了進去。

一進屋,一陣和煦的穿堂風迎麵吹來。兩麵牆上的窗戶半開著,風飄起上次冇有能吹起的窗簾,像個舞蹈的精靈。幾乎和上次的位置一樣,小強父母坐在那幅筆法飄逸的“寧靜致遠”下,白令坐在上次小強班主任的位子上,坐在南邊。小強父母正開著一張近期的報紙小聲的說著些什麼,看到惠花進來他們立即將報紙對摺兩次放到身後。

雕花的玻璃茶幾上沏著五杯熱氣騰騰的茶。

主任落座後輕咳了兩聲,打開場麵道:“我知道大家都是百忙之中抽空前來,辛苦了,但我想為了孩子的問題這也是值得的。”

小強爸媽微微點了點頭。

主任繼續道:“大家也都互相認識吧,這邊這位是惠花老師的丈夫。”說著手順著引了過去。

白令摘下太陽鏡點了點頭。小強家長隻是匆匆瞥了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到主任身上。

“好了,不耽誤大家時間直接進入正題。這次來是關於小強同學受傷索賠問題的,具體事宜上次已經商討過了,由惠花老師單方麵賠償10萬,由學校做公正,這件事就這麼了了,大家還有什麼異議嗎?”

惠花輕輕搖了搖頭,兩隻胳膊撐在腿上,手托著下巴作花朵狀,始終麵露微笑地饒有興致的聽著教務主任說話,彷彿自己完全是一個來看熱鬨的局外人。

騰騰的水汽漸漸地帶走茶的溫度,這次的會談貌似就將如此平和地結束。又一陣風吹來,將窗簾舞得更高。

“我們有異議!”兩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。

教務主任略微吃驚地望著小強家長,惠花臉上的笑容瞬間蕩然無存。主任又輕咳了兩聲問道:“小強家長,這相關事宜我們上次已經商討的差不多了,這賠償價也是協商好的,更何況惠花老師也已經冇什麼意見了,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?”

“就像上次惠花她說的,那時我們還冇得到小強的體檢報告,所以隻是估了個賠償額,而現在結果出來了,比我們想的更嚴重,所以賠償金要重新計。”小強媽尖著聲音說道。

“小強家長,我想請你們注意一下,上次你們自己說的隻要惠花老師當即答應,無論體檢結果怎樣惠花老師隻用賠償10萬元,雖說你們是受害者,但是這種出爾反爾的行為我們學校可是很抵製的!”主任接著說道。

惠花被主任的反應驚了一下,她不明白為什麼主任一下站到了她這邊,還搶著幫說話。白令拿起一杯茶,小口品咂了一下,然後放下茶杯再也冇碰過。

“可當時惠花老師也冇有當即表態她接受這個提議,所以這個賠償款我們還可以改動。”小強爸站了起來說道,旋即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張疊兩次的紙,“這是小強的體檢報告單,上麵寫了粉碎性骨折!你們看看!”小強爸將紙舉得老高,顫抖的手吧紙震得雷響,“所以我們現在要20萬的賠償款!”

白令立即站起身,一把搶過體檢報告單。

“你乾什麼!你難道想毀掉它嗎?我告訴你,冇有用的!醫生可以幫我證明!”小強爸厲聲說道,但最後一句話的語氣明顯弱了一些。

白令看著即將揭斯底裡的小強爸,輕哼了一聲,語氣平和地說道:“彆緊張,我們隻是想看得仔細些,你把紙拿那麼高我們怎麼看的見啊?再說這20萬可不是一個小數目,上點心總不錯吧。”

白令掃了一眼報告單然後遞給了惠花,繼續和風細雨的說道:“放心,錢我們會一分不少的給你。但前提是那筆錢真真正正是你們應得的。”後麵的那句話白令明顯的加大了力度。

“你這話什麼意思?”小強爸似乎聽出了一些什麼,“受傷的是我的兒子!你們要為你們的行為負責!”

“鎮靜,鎮靜些!我們是在商談,不是在吵架!而且你們要注意,這裡是學校!”主任站起來喊道。

白令瞥了小強爸一眼,冇有接話,挨著惠花坐了下來。

惠花仔細瀏覽著報告單,目光聚焦在診斷結果處,明顯的手動改寫過的痕跡,雖然用影印報告單的方法使人工改動的痕跡變成機器列印,但依舊可以看出真正的診斷結果是“骨裂”而非小強爸口中的“粉碎性骨折”。看到這,惠花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,她轉過頭看了白令一眼。白令會意。惠花起身將報告單送回小強爸手裡,微笑著說道:“是挺嚴重的,我會實現我的諾言,10萬賠償款,這是10萬元支票。”惠花從挎包裡拿出一張嶄新的支票。

“我說了20萬!”說著小強爸伸手想要拿過支票。

可惠花突然將伸出的手收回,讓小強爸抓了個空。

“你到底想怎樣?想吃官司嗎?”

“嗯?我說過我承諾的賠償金是10萬元,不多1元不少1分,要麼按你說的,咱們官場上見!”惠花將支票收回報裡,轉身向門口走去。

小強媽急了,連忙站起來對惠花喊道:“等一下惠花老師!”她連忙扯了扯小強爸的袖子。

小強爸看了小強媽一眼,對即將走到門口的惠花和白令說道:“你們真的想吃官司嗎?冇準到時你們要賠得更多!”

惠花站定,回過身對小強爸說:“我不在乎。”說著用下巴指了指沙發上的報紙,“我寧願把錢給我的律師也不願意把錢放到你們那肮臟的手上!當然,我對我的律師還是很有自信的,到時候也許你們一分錢也得不到!”

小強父母有些著慌了,小強爸把報告單緊緊地攥在手裡發出“嘩嘩”的聲音。

“好,10萬就10萬!”小強媽搶在小強爸前讓了步。

小強爸看著一臉沉著自信的惠花,回過頭看著小強媽,無奈地歎了口氣。

在教務主任的見證下,惠花把10萬元支票賠給了小強家長,再由小強家長簽訂諒解書,這件事本應告一段落。而當小強爸媽即將出門離開的時候,身後穿來惠花那沁人心脾的聲音:“你們還想要那20萬嗎?”

辦公室裡頓時一片死寂,先前還活潑的春風也收起了她的腳步。白令驚訝的看著惠花,在他和惠花先前討論的計劃中可並冇有這一步。主任拿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,小強父母轉過身並定格在那一刻,疑惑與驚訝寫在他們臉上。

惠花從挎包掏出兩張10萬元支票,兩根手指夾著在胸前晃了晃。一旁的白令趕忙抓住惠花拿著支票的手,想要阻止她這瘋狂的行徑,可是他卻看到惠花向他投來堅毅決絕的目光,於是他隻能將手輕輕鬆開,往旁邊站了站。惠花立刻又將如炬的目光轉向了小強爸媽,道:“怎麼樣?20萬!我給你們一次機會。”說著,惠花將支票抵在嘴唇上輕輕吹了一下。

小強爸剛想朝著惠花衝上去卻被小強媽攔住了,他努力的撫平自己的情緒,胸腔一起一伏劇烈地波動著,剛到喉嚨的話強硬地嚥了下去。小強媽用一隻手擋在小強爸胸前,轉過身對惠花說:“怎麼,你良心發現了,想把錢如數賠給我們?”

“把‘賠’字拿掉,現在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去爭取這20萬。”

“你說!”小強媽轉過頭看了小強爸一眼。

“很簡單,你們每個人讓我推一次,一人10萬!”

“惠花老師!”教務主任難以置信的聲音第一個響起。

一陣驟風掠過窗戶,窗簾還冇來得及飄擺。白令趕忙一把拉過惠花將她摟在懷裡,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惠花,彷彿用眼神告知惠花夠了不要鬨了!你真的瘋了嗎?然而白令卻看到惠花的眼中烈火熊熊!

“呸!去你的!”小強爸一把推開小強媽攔在他胸前的手,近乎咆哮地喊道,“你是想耍我們是嗎?我告訴你,我好歹都是一個老闆,10萬元對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!我告訴你,這10萬的賠償款是給你的教訓,你真當我們是為了錢嗎!這錢我不要了!我纔不受這窩囊氣!”說著從衣服內袋裡抽出那張嶄新的支票。

他拿著支票即將甩下的手在半空被另一隻更為白皙的,從自己這邊伸出的手抓住。小強媽從小強爸手中抽過支票塞進包裡。

“夠了你!老闆,自稱的老闆吧!家裡的錢什麼時候不是你從你那小公司裡挪出的公款?我告訴你,你還不把那些工人的錢結了,你那家小公司倒閉是遲早的事!”

“就算我們一家流浪街頭我也不會要她的錢。”小強爸嚥了一口唾沫,“這是尊嚴你懂嗎?”

“尊嚴!你那所謂的尊嚴就是讓我們一家賠著你流浪街頭?你的尊嚴能當飯吃?”

“好了!停!不要鬨了!這裡是學校,不是你們自己家!”主任終於發話了,“惠花老師,請注意你的形象,你是一名老師,是學生們的榜樣,而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卻像是一個不經教育,不諳世事的孩子!”

惠花掙脫白令的束縛,用手整理了略微淩亂的衣衫,對教務主任說道:“實在抱歉主任,有件事我忘記說了,今天起我正式提交辭職,正如你所說的,我還像是一個孩子,又怎麼能教好學生們呢?搞不好還會將他們送進醫院呢!”惠花用眼睛瞟了瞟小強爸媽。

主任看著一臉正經的惠花說道:“惠花老師,我懇請你不要再這樣鬨意見,老師是學校的門麵,你這樣是丟我們學校的臉!”

“我不是鬨玩笑主任,叫我惠花就好了,我不需要‘老師’這樣高貴的謂稱。”說著惠花從包裡拿出一張辭職信放在了玻璃雕花茶幾上。

小強媽留著發愣的小強爸在原地,自己走到惠花麵前,“你說的,推一下10萬!”

“當然,推一個人10萬,我也不會推一個人兩次,我不會食言。”

“好的,那來吧。”小強媽站定了身子,直起腰桿,“準備好了!”

惠花向前走了一步。

“等等!你們在學校,這裡是我的辦公室,我不允許!”主任說道。

小強媽轉過身對主任說:“主任,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,希望你不要插手!對了,之前的協商多謝你作中介,還有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辦公室。”

“哼!”主任撂下茶杯,茶杯和玻璃雕花茶幾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,他攥起惠花的辭職信三步並作兩步走出了辦公室,把門上的一層灰硬生生地震了下來。

“好了,來吧。”小強媽重新直了直身子麵對著惠花。

惠花將支票放回包裡,又向前走了一步。

白令和小強爸的目光跟隨著她的腳步一起一落。

惠花抬起手,使勁一推,僅一瞬間,小強媽踉蹌地後退了兩步然後跌坐在地上,發出“哎呀”一聲慘叫。

白令想走過去扶起她,卻被惠花用身子擋住了。惠花看著始終定定地站著的小強爸,隻是眼神冇有一點點波動。

小強媽側過身子雙手撐地坐在地上,斜著眼睛看著惠花。惠花也看著她,點了點頭。伴隨著一聲聲低吟,小強媽努力的扶著玻璃桌站了起來,沿著牆一瘸一拐地走到小強爸身邊。小強爸依舊木木地站在原地,直到小強媽走到他跟前拍了他一下,他也冇有伸手扶一下她。

“這位先生,你呢?”惠花用尖銳的語調說道。

小強爸握起汗津津的手掌,瞪大著眼睛死死的盯著惠花,彷彿要用目光射穿她的心臟。

“我說過,我……”

小強媽狠狠地拽了下小強爸的胳膊,打斷了他的話。小強爸轉過頭看著小強媽,小強媽撐圓著眼睛,牙齒咬著下嘴唇用力地點頭。

惠花像是風向標一樣順著風轉了一下,瞄到牆上掛著的時鐘,又逆風轉了回來。

“怎麼樣這位先生?請不要浪費我的時間。”惠花露出一副極不耐煩的神色。

小強爸掙開小強媽的手向前邁了一小步,仰起頭看著單調的蒼白的天花板,暗暗地長歎了一聲,目光豎直落下砸在惠花的身上。

“隨你便!”小強爸咬著後槽牙把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,他聰明地轉過身背對著惠花。

“好!”

簡單的一個字,兩聲腳步停在小強爸身後。對於這個塊頭較大的男人,惠花不得不靠得更近些,她隱約聽到了小強爸急促的心跳聲。惠花深吸一口氣,慢慢抬起手至胸前,做了個太極推手的架勢。兩肩往後蓄勢,驟然發力推在小強爸的後背心上,自己也被迫後退了兩步。小強爸感到一道很強的力道撞擊他的後背,他順勢向前趨了兩步,但還是狼狽的跌趴在了沙發上,一隻膝蓋狠狠地撞擊在地板上。小強爸疼得齜牙咧嘴,心中暗暗感歎這個女人的心夠狠,而且看這纖弱的身軀竟然能爆發出那麼大的力量!

小強媽一隻手撐著腰桿身子一上一下的走到惠花麵前說道:“兌現你的承諾!”

惠花交錯著拍了拍手,稍微整理了下衣服,從白令手中拿過包,從包裡取出那兩張10萬元的支票,“拿去,我惠花說到做到!”然後狠狠地拍在小強媽伸出來的手上,“如果兌不出現金,到市郊的陽光彆墅找我,我10倍償還!”

小強媽小心翼翼地將支票收進手提包的內層口袋裡,轉過身看到小強爸已經靜靜的站在門邊,半蹲著,右手捂著膝蓋,冇有再說一句話。門被無聲的打開,兩人慢慢地踱了出去。

門帶著風聲狠狠地砸在門框上。

風又悄悄的造訪了辦公室,因為頑皮地撩起了窗邊的窗簾而暴露了行蹤。

“何必呢?”

“哼,”惠花轉過身對白令說,“你是不知道他們被我推到有多幸福,就像是被錢砸到腦袋那樣陶醉其中!”

白令不做聲,看著風兒撩起北邊的窗簾跑了出去。

“小強這次被意外推倒,如果他不能真正的站起來,我想我還得再準備一張10萬元支票。”惠花拿起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儘,似乎有些“醉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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