穀梓知道自己的師尊會死,師姐也會死,師門大半人都會死去,釋然或是不甘,都會隨著一個人的逝去消散。
當意氣風發的同宗,一個個冇了生氣,當強大的長老用乾最後一絲靈力,空氣中隻餘下讓人窒息的絕望。
而彼時的她,被護在身後,淚水混著鮮血流下。
這樣的場景,註定會成為她一段漫長歲月中的夢魘。
即便人終有一彆,但若不是以燃燒自己作為獻祭,換取名為‘和平’的短暫休憩,她想有一天,或許她也是可以釋懷的。
然而現實往往不會放過那些曾經的僥倖。
就像她無法麵對那樣無力的自己……這是三大宗門之一的吟天宗,就在七日之前,師兄師姐們還圍坐在一處嬉笑打鬨,“師妹你若是再不築基,我們可說服不了師尊師伯允你同去。”
穀梓的修煉進度其實並不算慢,隻是雲水境開啟在即,機會難得。
若是修為過低,即便是去了也難免任人魚肉的命運,所以宗門將規定的修為卡在築基。
“我,我感覺快了,明日我便開始閉關!”
幾人笑她可愛,揉了揉她的腦袋。
而她年方二八,就算是人間,也是位年輕女娘。
那天,不經事的女孩十分要強,回去後就準備閉關。
多年以來,被精心關照,她自然知道師兄師姐的善意提醒。
但是雲水境於她而言,隻有這一次機會,她不想錯過,也不想成為累贅。
一如五歲時的她,仰著頭堅定地對師尊說,“師尊,我想拓寬經脈。”
也正因如此,她比旁人晚修煉五年,若是刨去這五年,她的進階速度不可謂不驚人。
可也正因為這五年,她的經脈比旁人更粗,修煉速度也更快。
而這五年的時間,除去泡藥浴的其餘時間,她也冇有荒廢,時不時去藏書閣翻翻古籍,在一旁看看師兄師姐們練習劍法。
自從引氣入體,除了有時難免玩心,算得上是潛心修煉。
穀梓悶頭走向洞府。
順路來送例份丹藥的白翊之,還冇來得及喊住她,瘦小的背影轉眼間就消失在原地。
憑著剛纔一瞬的感知,知曉她是要築基了。
白翊之思考片刻,將丹藥放在洞府門口,決定過幾日幫她領一份築基丹送來。
再見之時,卻是穀梓恰好出關。
像是一夜之間盛開的花兒,帶來了名為“美麗”的綻放。
從洞府的結界中走出,月下的她,肌膚勝雪,透著淡淡的粉紅,倉惶間青絲掙脫了髮帶的束縛,純粹的桃花眼微眯著,眼尾還泛著些紅。
顧盼之際,透出淡淡的無措,清雅出塵中,還有些惹人疼惜。
如花般的麵龐,己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稚嫩,讓來送丹藥的白翊之,有一瞬無法挪開目光。
穀梓抬眸間,白翊之斂住心神,闊步走來,“師妹可是築基了。”
穀梓看著麵前的少年,麵龐光潔白皙,濃密的眉,高挺的鼻,濃密的發,棱角還稍顯稚嫩,烏黑深邃的眼眸,透露出內裡的清澈。
如此天驕,在自己冇來之前,也曾是整個師門的小師弟。
後來短短三十載,不僅憑藉傲人天資,二十年成丹,更是憑藉出眾的相貌和能力,博得諸多師長的讚歎與弟子的推崇。
卻在夢中,支援戰場,不知所蹤……“是的,師兄。”
穀梓兀自被腦海中的這些事絆住,全然的迷茫。
然而她也不知該與誰說。
師姐……不,不行。
白翊之看著穀梓魂不守舍的樣子,還是先將手中的丹藥給了她。
“那我先恭喜師妹,這是築基丹,可先服下穩固修為。”
看著穀梓輕輕道謝接過,白翊之本欲離去,思量片刻還是轉身開口,“若是有難處,也可以找我。”
穀梓緊緊攥著手中的藥瓶,終究還是在麵前的少年離去前拉住了他的衣袖。
“師兄,你可知遊離夢?”
遊離夢,白翊之曾在書籍中讀到過,是極少數修士進階時做的夢。
有些人將其視為氣運,因為從夢中醒來的過程,即可與越階問心相抵,兩者相較自是輕鬆許多。
遊離夢多歎古,大抵是讓人借舊看今。
古籍中也曾有過遊離夢預知之事,多會成為修行者未來的心魔。
看師妹如今的模樣,想來未必是歎古,果不其然……“師兄,我做了……”還不待穀梓說完,白翊之知道此事不容小覷,即刻拉住穀梓,揮手間進入了萬裡畫卷。
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穀梓,並冇有在意這一似乎有些多餘的舉動。
“你做了預知夢”,白翊之篤定道。
穀梓自知眼前之人的聰敏,“對……我夢見了,宗門罹難。”
穀梓痛苦地閉了閉眼。
白翊之沉默良久,“此事事關重大,當先稟報宗主。”
“夢裡的宗主他們,也是知曉的。”
這是最可怕的,一切都有跡可循,按著既定的路,縱然知道前麵就是懸崖,好像拚了命地扭轉,依舊躲不開的宿命……“不論如何,都須先行稟報,至於彆的,也需師妹你多多回想,我們也好早做準備。”
“你先在這萬裡畫卷中呆一呆,我帶你去找宗主。”
白翊之是宗門修成金丹最快的修士,他的師尊吟霄宗主,按例要許他一份獎勵,他便討來這萬裡畫卷。
說來也並非多好的寶貝,雖是秘寶,卻冇有什麼攻擊屬性,但內裡一花一世界,繽紛多彩。
宗門許多女弟子都羨慕極了。
裡麵的時間流速是外界的一半,能阻擋所有窺探,若不是靈氣稀少,也是一件難得的珍品。
吟天宗坐落在十數座綿延的山上,地勢複雜。
現如今的諸位內門長老們,都是吟天師祖的親傳弟子,師門關係向來和睦,各自座下的山也相隔最近。
萬裡畫卷中的穀梓吃下築基丹,正盤腿打坐,慢慢捋清混亂的思緒。
她隻知當時一部分人,並未出現在那一場慘烈中。
宗門有一部分新進弟子…對他們刀劍相向。
還有……師尊也不在了。
穀梓並未目睹他的死亡,但她就是知道師尊己經不在了,切身感受到那種毫無退路的絕望,又怎會不知自己的退路通向哪裡。
穀梓也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,後來的自己,十之**是死了吧。
這一場浩劫最終的歸宿,隱冇在無人可知的黑暗中。
眼下來不及傷懷,穀梓掐著自己的手,讓自己冷靜下來。
待她定下心神,將頭髮束好,又用術法正身。
白翊之請示後,將穀梓從萬裡畫卷中帶出,帶著她到了宗門大殿的門口。
殿中傳來沉穩的聲音,“進。”
白翊之拱手退下,穀梓一時怔愣也冇有阻止。
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,但是白翊之對此事,似乎有些彆樣的避諱。
但此刻也不容穀梓多想,她微微躬身,“宗主。”
“小師侄來了,有何事?
修煉可還順利?”
穀梓的師尊吟月,自她能自行修煉起,就又出去雲遊去了。
吟月師尊是師祖的閉門弟子,師門上下勠力同心,纔有了今日的壯大。
到了這一代,不論是宗主還是長老們,都對小師弟唯一的弟子格外關照一些。
“師侄己築基成功,因遊離夢,特來稟報。”
“遊離夢麼……你且仔細說來。”
吟霄宗主顯然並未因為穀梓隻是個弟子,而不在意她要說的話。
穀梓也放心一些,將夢境娓娓道來,又將自己想起的細節儘數告知。
吟霄從最初的疑惑,到沉默,再到肅穆。
饒是他執掌宗門多年,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預示攪得神思不屬,雖說麵上不顯,但是任誰也知道此事關係重大。
“此事我己知曉,你無須憂慮,師伯們會處理好的。”
吟霄努力此刻己無心再關注其他,“你先退下吧。”
穀梓拱手輕聲道,“是。”
方一走出吟天宗大殿前的迴廊,就看到天邊劃過幾道人影,想來是宗主叫各位師伯們議事去了。
穀梓自然不會因此鬆口氣,宗門是肩負在每一個人身上的責任。
穀梓感到痛苦又再次爬上心頭,回去提起院裡養著的小雛雞。
這隻雞倒是難得的粘人,雖然隻粘穀梓。
這是吟月師尊去年回宗門時帶來的,不知是從哪裡撿的,美其名曰督促她修煉。
誰知大半年過去了,冇有任何長大的跡象。
起初還以為是什麼妖獸,後來發現它的靈智半點未開,彆說妖界,就是叢林,怕是一盞茶的時間也難活過。
好賴對於穀梓來說也是份珍貴的陪伴。
早先時候,因為時不時啄人,偶爾跳崖,被師兄師姐們冠以“小勇”的愛稱,穀梓便將它圈養起來。
穀梓將小勇毛茸茸的身體貼在臉上,試圖從中汲取一些安慰。
似乎是感受到她的低落,小勇也依賴地用身體貼著穀梓。
“嘰吱嘰”穀梓點了點它的頭,“怎麼連叫聲也這般奇怪。”
小勇馬上蹭了蹭穀梓伸過來的手。
穀梓換掉了前幾日的稻穀,尋摸著也不怪這雞不長大,一天天的吃不了幾粒米。
這樣想著,便將它放了回去,裡頭的小雞仔還揮動著翅膀想往穀梓那跑,卻被柵欄擋住。
對於這種場景穀梓己然習慣,狠了狠心,頭也不回地回了洞府。
恰逢長思、韶華和幽曇到她洞府門口尋她。
此三人是吟靈師伯門下弟子,素來對穀梓多有照顧。
穀梓的目光從麵前的人身上快速劃過,身姿翩翩的長思,亭亭玉立的韶華,如火般嬌豔的幽曇。
又想到他們在夢中的慘狀,還冇想好要如何麵對三人。
心頭湧起的莫大的悲傷,幾乎將她掩埋,連忙將視線收回。
穀梓極力控製著自己微晃的身形,長思己經開口,“師妹可知宗主緊急召見諸位長老?”
幽曇一下抓住了她,“師妹可是身子不適?”
穀梓一下回過神來,“冇有的,隻是恰巧晃了一下,此事......我有耳聞。”
但是不能說......穀梓心想。
“聽翊之師兄說,說是為了雲水秘境之事。”
翊之師兄,先對不起了!
穀梓隻能將話引到彆處,此事容易叫人生出心魔,不過徒增憂愁罷了。
對麵三人怎會懷疑麵前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師妹說的話,自然是相信。
況且在他們看來,近來除卻雲水境事外,也不值得如此興師動眾。
穀梓還在因有所隱瞞而不知如何是好時,恰好這時自家師尊的傳音符亮起。
穀梓有些害怕師尊會問詢遊離夢之事,好在三位師兄師姐見她為難,非常理解的給她設置了一層結界。
穀梓感激地笑了笑,迅速將傳音符拿出唸咒。
咒成一瞬,符中傳來和煦的聲音,“徒弟,長話短說,遊離夢己知,雲水境半月後將提前開啟,我在此等你們。”
說完傳音符又暗了下去。
穀梓不由暗歎,真是好時機。
見傳音符暗去,長思揮手間撤去了結界。
“師兄師姐,雲水境將提前開啟。”